Moonight的書房

　　４

　　陰陽眼。

　　能夠看到正常人所無法看見的事物：幽靈、鬼怪、神靈……

　　有時被當做詛咒，有時被當做特殊能力，更多時候是被當做麻煩的體質。

　　近來科學界是將這種「體質」定位成先天疾病──認為是腦波異常使大腦解讀出來的幻覺。

　　不過神祕學的信徒，卻將這種體質奉為至寶。

　　打掃工程進行到三分之二。

　　「社長也真厲害，怎麼知道湘涵有這種體質呢？」

　　「很久以前我有時候會在夜晚失去安全感，不過這沒什麼根據啦，只是讓我想到以前也是姬葉會在晚上待在我的房間而已。」

　　「喔，原來是這樣啊，但我不知道陰陽眼能在這棟公寓能看到什麼……」

　　「嗯……你背後的窗戶剛剛有個傢伙頭下腳上地掉下去喔。」

　　「咦？」

　　宇文抬頭看向窗戶，卻被峴殷阻止：「別亂看，會惹上麻煩的。」

　　他慢慢扭回頭，低聲說：

　　「這棟公寓的『那個』真的這麼多？」

　　「算是吧，不過我覺得一點奇怪的是，『那些』對這間房間似乎是帶著一種又敬又怕的情緒……」

　　「社長你還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嗯，對於『他們』的情感變化，別說我這種人了，只要強烈一點，正常人也能感覺得到喔。」

　　說著，兩人終於看到被一堆衣物給掩埋住的床鋪，而躺在床上的，是好幾張人物的肖像畫素描。

　　「這是……湘涵同學畫的嗎？」

　　峴殷端詳著畫作，雖然採用漫風筆法，水準卻相當高，就算畫裡的人物突然開口說話也不足為奇。

　　「是啊，很難想像是手繪的吧？電繪的水準更高喔。」

　　宇文指著進入休眠狀態的桌上型電腦。

　　「嗨嗨！」湘涵突然踢開大門，「社長！我已經聽小葉說過囉！打掃辛苦了！」

　　湘涵踏過兩旁都被垃圾袋堆滿的地板，大步走到峴殷面前。

　　峴殷愣在原地，手上還拿著觀賞到一半的畫像。

　　湘涵一把搶了過來，將散在床舖上的畫像收一收，捲成紙筒，藏到身後。

　　「……呃，抱歉，我是不是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峴殷撫摸著自己的後腦杓，頗不好意思地對湘涵說。

　　「不是啦，我只是不喜歡讓客人看到未完成的作品而已，這些只是畫給宇文的人物形象速寫。」

　　「這只是速寫！？」

　　「啊，阿殷，剛剛湘涵同學有說，她不能畫完紙面上的作品，必須用電腦繪圖喲。」

　　姬葉在一旁補充。

　　「這點小堅持就不要介意啦，你是要來邀我的作品的，是不是？」

　　湘涵笑著，直盯著滿臉疑惑的峴殷看。

　　「……啊，是這樣沒錯。喂！宇文，你要去哪啊？」

　　峴殷忽然發現宇文提著許多垃圾袋正準備離開。

　　「……我去倒個垃圾，垃圾場就在附近而已。你們慢慢談。」

　　「啊！要記得買飲料回來喔。」

　　湘涵對著宇文的背影大喊。

　　「……」

　　峴殷和姬葉無語地看著關上的房門。

　　「那麼，兩位請隨便坐。」

　　湘涵指著久違的地毯。峴殷則有些警戒地看著她──從宇文離開的那一瞬間，他總覺得湘涵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了。

　　他的直覺通常很準，十分確定這不是自己有被害妄想症。

　　眼前這名滿臉笑容的少女，恐怕不只是會看到「他們」而已。

　　「……我們坐吧，姬葉。」

　　「嗯…嗯……」

　　湘涵一屁股坐到姬葉旁邊，兩手撐著膝蓋，夾起的雙腿扳成捕獸夾的樣子，也不在意熱褲會走光。

　　「好了，言歸正傳，社長要找我畫畫，我當然是接受，我也聽說這屆校刊社沒找到與美術相關的人才……」

　　「稍待一會，湘涵同學。」峴殷揚起手指，對著剛剛湘涵放畫的床鋪，說：「可以跟我說說那些畫是怎麼回事嗎？」

　　「……什麼怎麼回事？就只是普通的速寫而已呀。」

　　「少騙人了，那些畫妳是故意不畫完的吧？」

　　「不是說了嗎？我本來就不喜歡在紙面上完成作品啊。」

　　「才怪，事實上妳已經畫完了。」峴殷怒瞪著眼，說：「那些畫裡的人物……缺少的部份都不一樣，雖然妳畫得不是很明顯，但妳總是會少掉一邊耳朵、幾筆瞳孔、手指少了兩三根。這些都不是巧合吧？明明只需要幾筆就能完成的畫……」

　　「剛剛我聽姬葉說了喔，社長，」方才還低著頭的湘涵這時抬起頭，說：「你跟我一樣，都有著陰陽眼的體質吧？」

　　「……所以呢？」

　　「但我的能力不是光用『陰陽眼』三個字就能解釋清楚的東西喔。」

　　「能力？」

　　峴殷皺起眉頭。

　　「社長，你聽過『有形體必有其能量』這句話嗎？」

　　湘涵的眼神和聲音忽然變得冷漠無比。

　　峴殷和姬葉面面相覷，同時搖了搖頭。

　　「老一輩的人不是經常告誡我們，不要在房裡擺著『人形』的裝飾品嗎？包括掛軸、畫像、雕像啦……因為靈魂會進到裡面去，就像《鋼之鍊金術師》裡演的一樣。所以，充滿人像的空間，會給人一種異樣的壓迫感就是這種緣故。」

　　湘涵露出一道悽慘的笑容，說：

　　「只要透過我的手，畫出來的東西就會具有靈魂……我，能夠畫出靈魂。」

　　「什麼？所以妳這些畫會缺東缺西是因為……」

　　「嗯，避免畫出靈魂──雖然是這麼說，但我不能畫出真正帶有感情記憶的靈魂，嚴格說起來，那是一種接近靈魂的能量……『他』就像是新生兒一般，會哭會鬧，當然──也會感到『飢餓』。」

　　「……那麼說，這裡經常鬧自殺的原因是……」

　　峴殷的語氣有些顫抖，他從踏進這棟公寓裡就不斷地看到－－許多人影重複著他們死亡的過程。

　　「嗯，我以前就很愛畫畫，家裡堆滿我的畫……直到我家毀人亡喔。一把火，全都燒光光了，從那時候起，我就能看見『他們』了，不過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這都是自己造成的。」湘涵漠然地說：「因為之前就有透過畫商和出版社在賣我的畫，我自己有一筆存款──沒有存在銀行的存款──就搬來這棟便宜的公寓了。」

　　「畫商和出版社……？」

　　「啊，因為在付完稿酬，來不及出版和展出就倒閉了喔，負責人也都是死在這裡呢。」

　　湘涵輕描淡寫地說。

　　「夠了，湘涵。」

　　門打開，宇文收起平常吊兒啷噹的表情，將手上一袋的罐裝綠茶扔到地板上。

　　「我找社長來，不是要他們聽妳說這些。」

　　「不，你誤會了，宇文，是我先開始這個話題的。」

　　峴殷想要澄清，急忙站起身，但宇文根本不理他。

　　「感受力真強呢，這位社長。」

　　「別說了。」

　　宇文坐到開始喃喃自語的湘涵旁邊，輕摟著她的肩膀，臉色鐵青。

　　湘涵的聲音低了下來，不管是啜泣還是說話聲，都在宇文的懷中混成一團。

　　氣氛相當凝重，峴殷像個蠟像般杵立不動，姬葉則是輕咬著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抱歉，宇文，我不該隨便說話的。」

　　「不，這是我的錯，原本我以為我先離開的話，可以避免出現這話題，結果沒想到社長已經先一步察覺了。」

　　「那麼，稿件的畫我看就算了，反正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沒關係，湘涵她會畫的，用電腦繪圖的話，她的能力就起不了作用了。」

　　「但是，湘涵同學那個樣子……」

　　姬葉十分擔憂地說。

　　「啊，這沒什麼，她的精神狀態就是這樣啦，感受力太強了，有時候看個文藝片都會歇斯底里哭得一蹋糊塗，連回想起來也會，只是這次是想起不好的回憶而已。等等就會恢復了──看，她已經睡著囉。」

　　宇文苦笑著說，指著已經冒出輕微鼾聲的湘涵。

　　「呃……」

　　峴殷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尷尬。

　　「社長有帶校刊的排版資料吧？把那些交給湘涵就行了，如果有什麼特殊需求記得附上，她都會完成的。」

　　「……那好吧，既然湘涵同學要休息了，那我跟姬葉就先離開，我把隨身碟放在這裡。」

　　峴殷將隨身碟放在書桌上，跟姬葉一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