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ight的書房

 　　４

　　穿越森林的一路上，琴理都沒有多問些什麼，只是牽著幽莉的手不斷踏過帶有一些黏膩溼氣的落葉堆和土壤。

　　森林的規模不大，甚至沒什麼生物的氣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走不到十分鐘，幽莉就看見一座燈火通明的都市，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裡和荒涼的海岸線是在同一塊土地上。

　　「走這邊。」

　　琴理忽然冒出一句，領著幽莉轉到另一個方向，踏進一條堆有一些雜物的小巷道。

　　沒有檢查哨，也沒有入口之類的東西，一離開森林，在使人無法察覺的情況下，馬上就會融入到這座都市裡。

　　嚴格說來，這被稱做「鏡政府」的地方，和幽莉腦袋裡想像的有些落差，她原先以為這裡是個不大也不小的機構式聚落，但她錯了，這座都市放眼望去，和外界所定義的「都市」差異不大，有商家、書店、電影院、購物中心……等等，唯一比較不同的是──很少車輛，路上大多都是行人，有說有笑，完全看不出來這兒是掌管世界最黑暗地帶的組織所在。

　　「帶著妳的話也不能隨便回研究所，就直接回家吧──幽莉，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

　　一連轉了幾條大街，琴理又冷不防拋出一個問句。但已經習慣挨餓的幽莉搖了搖頭，表示不必麻煩。

　　「嗯，那我們就直接回去囉。我看看……第４７３２８號線是在這裡沒錯……」

　　直到現在，幽莉才知道為什麼路上幾乎沒有車輛了。

　　發達的高架自動鐵路網佔據了上空視野的三分之一，這些「鐵路」是由半透明的管狀軌道組成，大約以兩節車廂為單位的「列車」，高速行駛在各個據點之間。

　　嗶。

　　琴理從白袍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在自動面前的儀器掃描過去，門應聲敞開，走進標明著「交通４號總站」的大廈。

　　裝潢華麗的大廳，要不是電子告示牌顯示「交通４號總站」，不然還真會讓人誤以為這裡是飯店之類的建築。

　　幽莉跟著琴理走進電梯，琴理按下數字「七」的按鈕。

　　「……這附近妳有來過嗎？幽莉？」

　　「沒有印象。」

　　老實說，這個地方百分之百是第一次來。

　　「這樣啊……所以妳是在外界『出生』的囉？」

　　「嗯，可以這麼說。」

　　「可是，我記得鏡政府的正規入口不在那附近呀，妳是怎麼……？」

　　「不知道，回過神來就在那裡了。」

　　當中有一半是實話。

　　「哦，看來傳聞是真的呢。」

　　琴理看著電子螢幕上的數字，現在位於第五層樓。

　　「傳聞？」

　　「嗯，聽說沒有經過正當的手續『出境』，記憶是會被剝奪的喔，但非法『入境』的案例就沒有聽說過了。」

　　「記憶剝奪？」

　　「是啊，不然要怎麼保護這裡的秘密呢？」

　　叮～～

　　電梯到了，展現在幽莉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是透明的強化玻璃，兩邊外側都緊嵌著剛剛在樓下看到的管狀軌道，其中一邊已經有列車停靠了。

　　「等等就先不要說話了喔。」

　　琴理在嘴唇前豎起食指，並對幽莉眨了一下眼睛，帶著她上列車。

　　列車和以前幽莉搭過的「捷運」差不多：橫向坐椅、吊環、宣傳海報（大部分都是些完全看不懂的學術研討會）、停靠站顯示器……

　　許多穿著和琴理身上一樣白袍的人在坐在佔據的位置上，有的彼此低聲快速交談、有的把頭埋進報章雜誌後面、有的則是抱著胸呼呼大睡。

　　兩人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列車就像算準時機一般，緩緩向前開動，接著開始呈等比級數加速。很快，窗外的景色被拉成模糊一片，但幽莉除了感受到一點慣性和反作用力之外，過程都還算平穩。

　　琴理似乎有些緊張，不時在幽莉全身上下這邊摸摸、那邊摸摸，有時還擺出一副端詳或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幽莉沒有反抗，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任由琴理擺佈。

　　因為剛剛琴理已經趁機在她耳邊低聲說：「做做樣子，忍耐一下。」

　　幾分鐘過去，輕音樂響起，機械式的女聲廣播道：「３２號住宅區、３２號住宅區……」

　　這站只有琴理和幽莉下車。

　　等到列車駛遠了，琴理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抱歉，因為妳是人造人，我必須用研究者的眼光看妳才行，不然會被車上那些人懷疑的──那些人可都是腦袋聰明到不像人的怪胎。」

　　琴理笑著解釋，幽莉理解似地點點頭。

　　實際上而言，幽莉並不會討厭琴理這樣說，但同時又感到一股不安。

　　「走吧，下八樓再走幾步路就到我家囉。」

　　琴理走到電梯門前按了召喚電梯鈕，可是一轉頭卻看見幽莉站在原地不動。

　　「……幽莉？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嗎？」

　　「為什麼？」幽莉低著頭，向一臉納悶的琴理問道：「為什麼要幫我到這種地步？明明妳都知道我是入侵者了……」

　　叮～～

　　電梯到了。

　　「……走吧。」

　　臉色蒼白的琴理執起幽莉的手，進入電梯。

　　電梯下降途中，兩人都不說話，直到琴理主動打破沉默：

　　「幽莉，妳覺淂我是個好人嗎？」

　　幽莉相當肯定地點點頭。

　　「那妳覺得科學家是好人嗎？」

　　幽莉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猜，在碰到我之前，妳的答案應該是非常肯定的『否認』吧？」

　　這次幽莉沒做出任何反應，算是默認。

　　「太單純了啊……小幽莉。即使見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卻還是這麼單純的人也實在罕見。」

　　琴理苦笑著，看向面無表情的幽莉。繼續說著：「……我啊，是鏡政府『人造人計劃』的創始人之一喔。」

　　幽莉聽完，看見琴理別過臉去，閉上眼睛。

　　「不，妳誤會了，琴理姐，我並不恨把我製造出來的人。相反地，我很慶幸有人把我創造出來，不管用意是什麼……因為那和我接下來的人生一點瓜葛也沒有。我討厭的科學家，是那種會把自身慾望硬塞到別人身上，或是只因為好玩就亂製造出生命體的傢伙……我可是不知道宰過多少這樣的人了。琴理姐，我知道妳不是那種人，但我希望聽聽看妳製造『人造人』的動機──初衷是什麼？」

　　聽完幽莉的話，琴理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妳問了個難為情的問題呢。」

　　琴理鞋跟一轉，嘴角勾出頑皮的笑容，對著幽莉說：「這件事就到我家再說好嗎？」

　　幽莉隨著琴理的背影，來到一幢三樓構造的透天房屋，房屋外圍參考歐美設計──都有道圍籬和小小的庭院，一條石子路通往房屋的大門。

　　琴理推開鐵柵門，從白袍另一邊的口袋掏出一串鑰匙，旋開大門的鎖。

　　「我回來了！」

　　開了門，屋內一股淡淡的香味撲了出來，還有一道男聲：「歡迎回家……咦？有客人嗎？」

　　「啊！好詐，不是說好要一起煮的嗎？怎麼偷跑！」

　　琴理像個耍任性的小女孩般，甩飛了腳下的鞋子，咚咚咚地往隔在客廳旁邊的廚房奔去。

　　「欸欸欸……我在用火，小心一點啦──有留妳的份，幫我切一下青蔥吧，就在砧板上。」

　　看來說話的是這間房屋的男主人，按照剛剛的聲音研判，八成是琴理不顧一切地撲到男主人的背上，留下在原地發愣的幽莉。

　　「啊，小幽莉，妳就先到餐桌那邊坐吧，等等就會開飯了。」

　　琴理的頭從牆邊冒了出來，手上還多了把菜刀。

　　幽莉只得點點頭，不理會男主人的低聲疑問：「那孩子是……？」，以及琴理的回答：「唉呦，等一下再解釋給你聽，現在是夫妻最重要的廚房恩愛時間喔。」，逕自拉開餐桌旁的椅子。

　　幽莉打量起這幢房屋的構造……以及透過窗口觀察著對面的住戶。

　　想必這個區域──３２號住宅區──住屋規格都標準化了，外屋造型還有屋內的配置和設備都一模一樣。

　　……或許以後能和小雁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臥室的燈光──哎，怎麼到現在還考慮這個，脫掉衣服後的羞恥感不是老早就克服了嗎？

　　……廚房的話，怎麼辦？以後的身材會不會成長到能夠穿裸體圍裙的程度呢。

　　……小孩，兩個就差不多了吧？

　　──哇啊啊！我怎麼會想到這裡啊？！

　　「吃飯囉……咦？小幽莉怎麼了？臉好紅喔，發燒了嗎？」

　　當琴理端著碗盤出現時，看見幽莉的臉龐像沸騰的開水一樣，有些擔心地望著她。

　　「不…不要緊的，我我我我我沒事。」

　　「這…這樣嗎？」

　　琴理看到幽莉臉上的紅潮迅速褪去，稍微放下心來。

　　「身體不舒服嗎？幽莉……妹妹？」

　　男主人戴著手套，端著一鍋玉米濃湯從廚房走出來，用關心的眼神打量著幽莉。

　　「……沒事的。」

　　「是嗎？那樣就好。」

　　男主人緩下皺起的眉頭，回頭繼續端菜，琴理也加入幫忙的行列。

　　不一會，幾道熱氣蒸騰的飯菜就全擺上桌。

　　「啊，糟糕，我忘了羽冬要回來吃飯。」

　　正要入座時，琴理忽然捂住嘴巴。

　　「喔，羽冬她呀，她說今天入境手續有點耽擱到了，明天才會回來，她的那份就給幽莉妹妹吃吧。」

　　男主人不慌不忙地解釋。

　　「是這樣啊……太好了。」

　　琴理拍了幾下胸膛，俯身幫幽莉盛飯。

　　「抱歉，造成麻煩了。」

　　幽莉垂下頭來對著這對夫妻說。

　　「不會不會──頂多就是再多煮兩道恩愛菜嘛，是不是？」

　　男主人眉開眼笑地瞄了琴理一眼，琴理害臊地別過頭去。

　　「幽莉妹妹，我叫做夏秋仁，歡迎妳到我們家來作客──唉呀，真是好久沒有客人來了。剛剛做飯的時候已經聽琴理說過妳的事了──當時是在進行基因改良生物體的腦波相關實驗是吧？」

　　「嗯，不好意思，我妨礙到實驗了。」

　　「啊，妳誤會了，那次實驗其實失敗了，生物體跑了出去，幸虧妳打倒了擔任腦波司令塔的那匹狼，不然那些狼會造成大麻煩呢。」

　　琴理微笑著說。

　　「……是嗎？」

　　幽莉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現在總覺得一旦做了什麼石破天驚的舉動都會對不起這對夫妻。

　　「對了，幽莉妹妹，妳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和琴理會進行人造人實驗呢？」夏秋仁半舉著筷子，笑著注視同時也在慢慢扒著飯的幽莉。

　　她吞下一口飯，用力地點點頭。說：

　　「嗯。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