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ight的書房

　　１０

　　兩年後。

　　晚間，路燈逐一亮起，各種在夜晚營業的商店一一開張，下班後的人潮開始湧現，熙來攘往的景象極難讓人想像這塊土地上竟然建立著掌握全世界運作法則的終極心臟。

　　緊靠著暗巷牆壁的少年也在心中暗暗嘆服。

　　「我看看……」

　　少年從懷中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重新檢視一次是否有遺漏的地方。

　　密密麻麻的神祕文字，搭配上一些自繪的圖加以詮釋……

　　「差不多了，但充其量也只能做到這樣了吧。」

　　少年大致翻閱了一遍，闔上筆記本，露出淡淡的微笑。

　　同時間，上衣內袋的手機響了。

　　會打來的只有一個人。

　　「喂？」

　　「喂喂？啊，杰爾，你怎麼還沒回到家？晚餐都準備好了。」

　　手機通訊錄裡唯一的人，是個普通的人類女性……啊，不該這麼下定論，既然年紀輕輕就能夠被鏡政府徵召，想必有她的過人之處，只是從兩年前認識開始，都沒去探究她到底是負責什麼工作罷了。

　　「喔，抱歉啊，榭莉，我大概要在今天要跟妳告別了。」

　　「……這麼突然？」

　　電話中的女性靜默了十幾秒鐘，最後語帶落寞地說。

　　「哈哈，妳是個好女孩，讓我在妳家叨擾了這麼久，連我的來歷都沒有追究，我很感激妳。」

　　「……不會，所以說，你已經找到要找的人了嗎？」

　　這是真假參半的話。

　　「是啊，已經找到囉。」

　　「所以你不會再回來了？」

　　「不會了，謝謝妳這兩年的照顧，對我來說，這是一次相當愉快的合作經驗。對了，我說個足以當做報酬的事情吧──去想辦法出境，不要再回到這裡了，雖然我沒辦法徹底解開妳的『枷鎖』，但妳已經不需要依靠解藥來抑制疼痛了──呃，可能還是有一些不那麼致命的後遺症啦。還有，我也在妳房間裡的書桌，第二層抽屜放了一張空白支票，出去之後，看是要好好享受人生，還是找幾個好男人遊山玩水，都行。就這樣了。」

　　「等…等一下啦。突然間你說什麼啊……我…我可是……」

　　「告白的話，不是在一年多前就說過了嗎？我也說過了吧，我不可能永遠在這裡陪妳的，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當時我是這麼說的吧？更何況，我自認這兩年已經是盡我所能回應妳的心意了。」

　　自己不簽契約就與人類建立「合作」關係，杰爾自己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經驗，但也只在漫長的魔王生涯中佔極少數的比例。

　　「……知道了，我會照你說的話做的。不過在最後，能答應我最後一件事嗎？杰爾。」

　　「說啊。」

　　「從兩年前你請求寄宿的時候，我們達成過『不去探查對方底細』的共識，現在應該已經失效了吧？你到底是什麼人？」

　　杰爾聽完這位兩年同居人的話後，露出無聲的燦笑。

　　「我啊，是個很殘忍的人喔，遠比妳還要來得殘忍──抱歉，我違反約定了，因為我在找人的時候，意外查到妳負責什麼實驗……關於不被承認是人的種族：『血族』的各種極端的人體實驗，絕大部分是由妳設計的吧？」

　　「……！」

　　「鏡政府也真是可怕呢，一個種族的存在只靠幾十年的時間就能完全抹除。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啦，妳也有妳的壓力，不然也不會在床上那麼奔放……」

　　「杰爾！」

　　手機爆出怒吼，但杰爾的笑意反而更加深了。

　　「所以我才會勸妳離開這個國家，那種藥物的流傳已經無法挽回了，遲早會在這個國家，甚至是在全世界，出大亂子的。」

　　杰爾掛斷通話，一簇黑色的火焰自手掌竄起，手機一點殘渣都不剩。

　　「再來嘛……」

　　他抬起頭，看著被兩棟大廈夾住的夜空。

　　鏡政府某處地下研究室。

　　「……今天也是毫無斬獲嗎？」

　　一名身穿研究白袍的禿頭老者望著眼前隱約散發著翡翠色的透明管狀物體，機構裡的研究人員都直接稱這些管狀物體為「培養皿」。

　　培養皿當中，飄浮著一道卷縮的人影。

　　呈假死狀態的「十三號」人造人。

　　製造者不明，由於製造地點在「外界」，能取得的情報極少。當初派出三名人造人收集相關資料，也全遭到眼前者這名人造人擊敗。

　　「是的，博士，我們團隊已經剖析過眼前這名人造人的ＤＮＡ，但資訊本身似乎在抵抗，我們完全解讀不出最初的構築式……」

　　老者身後的夏秋仁看著眼前複雜的研究報告，面無表情地說。

　　「抵抗？秋仁，你說的是具體的動詞？」

　　老者轉過身，以研究者慣用的懷疑目光看著夏秋仁。

　　「沒錯，我和琴理也想不出更好的詞彙來形容了。」

　　「秋仁，」老者步步走近夏秋仁，不遠處正在調整儀器的琴理只往這邊瞥了一眼，「我記得兩年前的意外，和這人造人有關吧？聽說被你視為女兒的人造人也被牽扯進來。」

　　「是，我記得，上頭好像派了一支狙擊部隊和兩名人造人才成功壓制。」

　　「嗯，但不曉得上頭是要刻意隱瞞還是如何，對於這人造人的監控，似乎中斷了一個晚上。」

　　「是的，這名人造人擅自挾持我的妻子，闖入我們家，還拿了羽冬做為人質。」

　　「啊，報告上的確是如此，哈哈，別在意別在意，人上了年紀就會想拿出一些記憶來檢驗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不會……」

　　「博士！」

　　一名年輕的研究員忽然快步走進實驗室，遞來一支手機。

　　老者反射性地接過手機，瞪著研究員，說：「是誰？為什麼會用特殊線路。」

　　「不清楚，但通關密碼都是正確的，口頭上的暗號也是……」

　　老者點點頭，豎起食指暗示研究員別再說下去，將手機貼到耳邊。

　　「您好。博士，百忙之中要您接這通電話實在抱歉。」

　　男的？但口氣不像鏡政府的高階人員……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啊，我是誰不重要，只是因為我快要到貴所了，只是先行提醒而已──我的眷屬，是不是長時間在貴處叨擾了呢？」

　　「什麼──？」

　　老者還沒會意過來男子話中的涵義，地下研究所上方忽然傳來撼動大地的巨響。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夏秋仁忽然出手，一拳擊中年輕研究員的臉龐，他還來不及痛得大叫，夏秋仁又連續拼盡全力揮了幾拳，年輕研究員終於暈了過去。

　　琴理也快速反應過來，著手啟動「幽莉」的假死狀態解除化作業程序。

　　老者愣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眼下的情況是如何。

　　──當尤米烏絲與拉法葉受命將幽莉給假死化後，立即將她送往人造人研究的相關部門，就這麼沉睡了兩年。

　　而立即得知「臨時眷屬」狀況的杰爾．路西法，重新潛入鏡政府，沉潛在鏡政府兩年，調查各種情報。

　　──「幽莉，那名少女人造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歸宿，你們願意幫助我嗎？」

　　杰爾假扮為幽莉在外界的監護人，並花了點時間取得夏秋仁夫婦的信任，約定好一旦看到信號，立即動手救出幽莉。

　　而這只是杰爾所有計畫的一部分，實際上，除了人造人與「神血」，他更想知道鏡政府其他內幕。

　　地下研究所表面上是棟普通的行政業務大樓，此刻一把長度超過百來尺、寬度超過二十公尺的巨大黑色寬劍直接貫穿大樓正中央。

　　原本地下研究所設計成連核爆都承受得住，可惜「闇魔之火」完全是另外一個層次的物質，輕而易舉便把地下研究所的偽裝與保護給摧毀。

　　「喂……你這是什麼能力啊？」

　　在夏羽冬的引導下，最強的魔王泰然自若地跨過半毀的研究室大門。

　　「祕密。」

　　杰爾一派輕鬆地表示，舉起手，空氣中綻放出數十朵黑色火焰，連續射出數以百計的黑色利刃，先進的防禦系統竟對這些古代的冷兵器束手無策，連高能雷射也擋不住，更不用說是普通的子彈了。

　　轟！

　　數把黑色利刃共同擊破了囚禁幽莉實驗室的大門。

　　幽莉已經把身體擦乾，換上以前的衣物，包括她十分珍惜的帽衫。

　　只是，她的腳邊躺了四具屍體。

　　一具是老者的，一具是年輕的研究員，這兩個人是頸動脈被割斷。至於另外兩具則是是夏秋仁與琴理，兩人的心窩都被開了兩個巨大的血窟。

　　「啊……」

　　夏羽冬站在塌毀的門口動彈不得。

　　「我還以為你會用更精細的手法解決呢，臭魔王。」

　　幽莉壓低帽簷，冷冷地說。

　　「其實我比較喜歡速戰速決，只是要調查很多東西才拖這麼久而已。」

　　「妳做了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見到父母的屍體，夏羽冬瞬間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撲向幽莉。

　　也難怪，唯一還站著的活人是幽莉，她的手上又握著一把染血的匕首，和匕首極為吻合的傷勢……有太多理由和證據證明剛甦醒過來的幽莉是不折不扣的殺人犯了。

　　噹、噹、噹、噹……

　　幾聲清脆且規律的聲響，夏羽冬的衣襬被數根黑色長釘釘在地上。

　　「冷靜點，夏羽冬，妳的父母是自殺的。」

　　方才伸腿絆倒夏羽冬的杰爾淡淡地說。

　　「胡說八道……」

　　夏羽冬一邊掙扎，一邊嘶吼。

　　「嗯，姊姊，他們是自殺的。」幽莉沉著地說，不帶任何情感：「解決那兩個人渣的是我沒錯，但解決之後秋仁哥他們馬上就跟我討過匕首自殺了。」

　　「那為什麼妳沒有阻止……」

　　「他們已經竄改了所有人造人ＤＮＡ地圖紀錄，以及傳送病毒加以破壞正在『培養皿』中的人造人，自殺也是為了避免鏡政府用拷問手段重新取得關鍵技術。現在只剩下妳和我了，羽冬姊姊，其他人造人也都在這段時間裡被這個蠢魔王殺死了。」

　　幽莉將一只試管放到夏羽冬的耳邊，試管裡有八分滿像是普通白開水的液體。

　　「這是他們用盡手段取得的『神血』，只有一人份，他們說，必須交給妳處理，是用來保護妳弟弟的。還有……請妳小心，目前神血在人類身上也取得了相當成功的效果。」

　　說完，幽莉站起身，朝著杰爾點點頭。

　　「長釘會再三十秒後消失，夏羽冬，我入侵時在鏡政府裡確保了兩條脫逃路徑，只能使用一次，妳就往最近的……從這個住址的郵箱裡拿一份用緞帶綁起來的卷軸，打開就能離開這個地方。」

　　杰爾說完，留下一張字條，便與幽莉一同離開了。

　　一通過杰爾設在某處公共廁所裡的黑色路徑，幽莉碰到了久違的陽光……但仔細定睛一看，那是一盞路燈。

　　現在還是深夜。

　　而杰爾所謂的「路徑」，其出口是在一處廢墟前。

　　「這裡是……」

　　「嗯，我撿到妳的地方。兩年來，這裡都沒整理過，就一直擱著。」

　　「是喔？」

　　幽莉似乎對這片激戰過的廢墟不怎麼感興趣。

　　「辛苦這兩年啦……雖然大部分的時間妳都在睡覺。」

　　「哼，要不是我，你哪有理由不顧一切闖進鏡政府？」

　　「說得也是，恭喜妳履行完契約囉，幽莉小姐，這是為妳修復完畢的眼珠。」

　　杰爾張開右手，黑色火焰上方托著一顆貨真價實的眼珠，不過……

　　「──不介意異色瞳吧？」

　　杰爾露出邪惡的笑容，另一隻手握著一條繃帶。

　　「給男友一個驚喜，怎麼樣？」

　　魔王後記：

　　數年後。

　　ＫＴＶ包廂。

　　杰爾一手端著斟滿紅酒的高腳杯，一手攤在椅背上，在空無一人的包廂內注視著巨大螢幕上的無聲ＭＶ。

　　他不時地看著腕上的手錶。離零時還有五秒鐘。

　　四、三、二、一……

　　分秒不差，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走進門來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長髮美麗少女，臉龐上帶著一股冰冷的氣息，但還是帶著禮貌性的微笑，在杰爾的鄰邊位置上坐下。

　　「歡迎妳啊，『憤怒』──紫語．撒旦。千里迢迢前來回應我的邀約真是辛苦了。」

　　「嗯，其實還好，我最近剛好打算來這個小島國。」

　　少女神情淡漠地看著杰爾紳士地替自己斟酒。

　　「妳還意外地難找呢，聽說妳這幾百年來都在尋找合適的『原罪眷屬』？目前找到三個了吧……再加上妳還連絡上『第三勢力』的墮天使烏列，以及那傢伙的搭檔──異教徒的最高領導人，『原初魔女』．阿瑞迪亞。妳真打算和神族開戰？」

　　「你消息還挺靈通的嘛，路西法。」

　　「真希望妳的人也跟釋放出來的訊息一樣。」

　　杰爾罕見地皺起眉。

　　「聽說你闖進我在這個島國的領地？」

　　「喔，因為我臨時簽下的眷屬被妳那邊的人囚禁了，聯絡不到妳，只好出此下策……」

　　「……是因為神柱出問題了吧？少假裝，尋回眷屬這檔事，不用幾天就能辦到吧？有必要用上兩年嗎？但我也承認不在乎神柱的確是我個人的因素，造成你的麻煩，在此向你致歉。此外，我也已經施壓力要他們放棄重啟『人造人』計畫。」

　　紫語向杰爾低了一下頭。

　　不過她的這句話也讓杰爾有些訝異，原來做到這麼絕，當初的「人造人計劃」竟然還有死灰復燃的可能性。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我想妳大概也知道了吧？被人類拿來胡亂使用的那個神柱，已經失去功用了。」

　　「……我記得我是把那個神柱的『靈魂』保護在其他地方，肉體被人類拿去研究或什麼的，倒是不會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態才對。」

　　「事情遠比妳想像得還要複雜，撒旦，但現在不說這些了，這幾年我一直替人類和妳收爛攤，妳呢？那邊有什麼收獲嗎？」

　　「我一直在為最糟糕的發展做準備，並不是要準備和神族開戰……我這次來到這個島國，是要把那塊位於北部海域的領地給撤掉。」

　　「撤掉？」

　　「倒不是說要把整塊土地給摧毀，而是空出來用在其他用途。」

　　「哦？」

　　「神族似乎也知道神柱逐一被摧毀或是失去功能，已經開始做起世界毀滅的準備，聽說最近──短則數十年，長則數百年間，會派遣神祇來到人界收集相關數據。」

　　「嗯？我倒是已經碰過一個。」

　　「不，和『御前七天使』不一樣，是神格完全不同的神祇，人類沒有在奉祀祂的。」

　　「嗯……是這樣啊？那會是一場災難嗎？」

　　「這得看人類自己了，有風聲說，收集數據的對象會以這個國家的人類為主。」

　　「那魔界那邊呢？有相關的因應措施嗎？」

　　「說到這個，據說新任的東魔界魔王──『貪婪』，是個相當能幹的傢伙。他應該會有所動作吧。」

　　交換完了情報。紫語端起眼前的酒杯。

　　杰爾也跟進。

　　「──美酒配美人，敬祝世界和平。」

　　杰爾戲謔的聲音回盪在昏暗的包廂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