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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午休時間,狄佑獨自一人來到校舍和學校廚房圍牆之間的小巷,靠在牆上,單手插著口袋,喝著從福利社買來的可樂。

 

  人與人之間存在著許多不可思議的互動變數。

 

  從家人、朋友、情人到夫妻都是,就會有總「啊,就是他了。」的感慨,大多數人比喻成「波長吻合」。

 

  而他明確感覺到自己和今天才入學的翊良就是有這種友情上契合。

 

  說實在,要說他看上翊良哪一點,仔細思索了一個上午還是說不出來。原本還不怎麼相信很多人掛在嘴邊的「投緣」,但今天與翊良的相遇向狄佑證明了人與人之間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嗯,那接下來就要解決另外一檔事了。」

 

  狄佑撐起身體,扭上喝到剩三分之一可樂的瓶蓋,面向朝他走來的幾個人。

 

  一、二、三、四、五……狄佑用眼睛一一數著人頭。

 

  一共七個人,看來這位「一哥」不是喊假的,背後想必有真正的靠山,不然不會有那麼多西瓜去偎大邊。

 

  「你還真的一個人來啊?跟在你旁邊的那個娘泡呢?」

 

  幾個人風風火火地站在離狄佑幾步遠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誰先出聲,反正狄佑不在意。

 

  「睡午覺。這種事還要兄弟出馬,太不夠意思了──還有啊,別隨便叫別人兄弟娘泡,雖然我很想這麼叫你們。」狄佑列咧嘴微笑。

 

  「什麼?」

 

  「沒膽現象一:多帶人出來壯膽。」

 

  七個人互看彼此一眼,還來不及吭聲,狄佑接著說:

 

  「沒膽現象二:叫對方自己一個人出來,不准通知老師──擺明欺軟怕硬,告訴你啊,真正會玩的,連警察都會服服貼貼。」

 

  狄佑從口袋掏出一張下課時間上廁所時,被硬塞到手裡的紙條。

 

  「──對了,錯別字還很多,你們要搞小團體能不能多找個書記啊?」

 

  狄佑將紙條隨手扔進身後的廚餘桶。

 

  「你嘴巴──」

 

  「──沒膽現象三,」狄佑爽快地打斷對方的話,「圍毆還每人都攜帶武器。喂喂,你們該不會是從學校那間剉到不行的體育器材室裡幹來的吧?」

 

  聽了狄佑的話,七人不約而同看向自己手中的球棒。

 

  鋁製。硬得很。

 

  但看了自己手持球棒,對方卻只有剩下三分之一可樂的寶特瓶,他們不禁哈哈大笑。

 

  「我說,狄同學。你那個寶特瓶是用來接漏尿的嗎?要不要先把可樂喝完啊?免得不夠裝。」其中一人抱著肚子說。

 

  笑聲更大。

 

  「噢,不是,可樂就是未成年的酒嘛,是等等要請諸位喝的,不用跟我客氣。」

 

  「要拜把是吧?從現在開始套交情我也不是不願意啦,只要你跪下來,親我幾下鞋,喊聲『一哥』,早上的事就算了,你看怎樣?」一哥做出一本正經的表情,旁邊的人卻很明顯都在憋笑。

 

  「好啊。」

 

  狄佑笑著大步向前,其他人的笑臉都僵住了。

 

  然後,一腳踢進一哥的要害。

 

  遍地髒話都無法發洩的痛楚頓時炸開,無聲的慘叫從一哥張大的嘴巴噴出,兩眼翻白,只差還沒口吐白沫。

 

  「喔,sorry,本人腿腳有點僵,需要一點伸展運動,一哥學長你太靠近了啦,這樣很危險喔。」狄佑笑吟吟地向後退。

 

  「……幹…幹……給他死!」

 

  一哥捧著胯下,顧不得球棒落地,指揮著旁邊的小弟。

 

  從一開始,敵人就選錯了地點,也選錯了武器。

 

  這條小巷寬度足夠讓兩個人同時前進,但因為對方都手持球棒,為了避免遭到波及,演變成只能有一個人前進。再加上這條路盡頭是死路,所以對方沒有想到包圍,造成戰術上的失誤。人多所能製造的「圍毆」優勢,在這群不良少年的智商下弄成單方面的一對一車輪單挑。

 

  第一個高舉球棒飛撲過來的傢伙,被狄佑側身一閃加一推,整個人摔進他身後的廚餘桶,滾燙的雜燴湯汁讓他跟著桶子倒在地上時哇哇慘叫。

 

  第二個被狄佑抓住手腕,來個華麗轉身,第三個看到第二個人的臉,驚慌下反射動作一記全壘打,打出一發血肉模糊四分砲。狄佑隨後在第二個的屁股補上一腳,兩人撞成一團,同時壓倒身高較矮的第四個。

 

  狄佑順腳踢開動彈不得的人手中的球棒,朝第五、第六個人走去。

 

  前線失利,剩下的戰意全失,但還是卯起來最後一搏──

 

  狄佑用寶特瓶抵住衝過來的第五個的頸部,動作停了一瞬間──但對狄佑來說足夠了,他腳踹進對方腹部,榨乾對方的肺,最後使他癱軟在地。

 

  「……」

 

  狄佑看向最後一個,冷冷地說:「看什麼?去找老師啊,他們幾個可能都需要送醫。」

 

  第六個只差沒喊出「謝主隆恩」,就連滾帶爬地扔下球棒逃走了。

 

  狄佑步向一哥。他坐倒在地,兩眼發直,神色呆滯,似乎已經忘記跨下的痛楚。

 

  「嗯……陳學盛。是吧?」

 

  看了對方繡在制服上的名字,狄佑也不等對方回答,逕自拿起手機,撥出號碼。

 

  「……嗯?喂?陳伯?嘿,是是是,您好,好久不見……嗯,承蒙您照顧,家父家母都很好。嗯,我想請問您那邊有位陳學盛同學高就嗎?嘿,對,國中三年級?您的姪子?喔,這個,不是不是,我已經解決了,詳請我會改日前往您府上報告,拳腳不長眼,望您海涵,還有他幾位兄弟……呃,這真是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我過去比較好,畢竟最一開始是我的錯──好的好的,那我今晚還有其他計畫,明日清晨可以嗎?五點?好的好的,多謝陳伯,就這樣了,再見。」

 

  狄佑收起手機,扭開可樂瓶蓋,將可樂從一哥的頭頂上淋下。

 

  「挪,這是說好的要請的。」

 

  狄佑甩乾了最後幾滴可樂。

 

  「啊,空瓶……反正也來不及了。」

 

  狄佑聳聳肩,將空瓶扔在一哥溼成一片的褲檔前。

 

  

 

  4

 

 

 

  

 

  放學後,翊良打手機給四點就已經放學的妹妹,跟她解釋了一下要去跟狄佑吃晚餐的事情,得到了「那我自己去吃晚餐」的爽快回覆,還被強行要求了一頓宵夜。

 

  通知完妹妹,翊良靠在校門旁邊的圍牆上,接上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等待去找老師洽談的狄佑。

 

  翊良不曉得為什麼要找老師洽談。

 

  大概是去解釋早上發生的事情吧?

 

  不過他怎麼想破頭都想不通──明明教官已經對這件事視而不見,為什麼狄佑還要主動去找老師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詳實報告?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久等啦。」

 

  翊良背後傳來狄佑的聲音,回過頭,他向站在校門的翊良招了招手。

 

  翊良將音樂的音量調低。

 

  「怎麼樣?老師有沒有說什麼?」

 

  「啊啊……說那不是我的錯,是另一個人先動手、事情已經過去了……之類的。」

 

  狄佑搔搔頭,有點不高興地說。

 

  「是喔?那這樣不是很好嗎?」

 

  狄佑瞥了翊良一眼──看來他不知道中午他酣睡時發生的事──也不應該知道。

 

  「這麼說也沒錯啦……不提這個了,晚餐有沒有選項?」

 

  「抱歉,我先聲明一下,我對餐廳行情什麼的可是完全沒有概念喔。」

 

  「噢,那我換個問法好了──你喜歡吃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也沒特別討厭什麼。」

 

  「那就去咖啡館好了,也能坐比較久一點。」

 

  「我是沒差,但我不能待太久喔。因為我還得幫我妹買宵夜。」

 

  「知道啦。哥哥。」

 

  「你叫誰哥哥啊!」

 

 

 

 

 

  一路上,狄佑一直在找話題,基本上翊良都是在扮演聽眾的角色。

 

  他意外地發現,狄佑的知識十分廣泛──雖然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正規的「知識」──從搭訕女孩子的技巧一直到近期的股票行情(這部分翊良完全聽不懂),或是某支棒球隊的驚人內幕,甚至是一些沒被週刊挖出來的公眾人物醜聞,他都能信手拈來。

 

  「啊,剛剛那些都不能說出去喔,因為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聽來的。」話題的最後狄佑總是會追加這句話。

 

  「你倒是一開始就別說啊,喂!要是哪天我的太陽穴上多了個窟窿,那都是你害的,我可沒你那好身手!」

 

  「吃日本料理好嗎?」

 

  無視翊良的抗議,狄佑在一間日式料理店前方站住腳,望著一間日式料理店門簾上的幾個假名。

 

  「……不是去咖啡館?」

 

  「咖啡什麼的可以吃完飯再處理。」狄佑聳聳肩。

 

  「我是無所謂啦……」

 

  踏進狹小的店面,狄佑率先叫了壽司和鍋燒意麵,而翊良則是叫了最便宜的拉麵。

 

  料理一上桌,狄佑馬上埋頭大吃特吃起來。

 

  途中,狄佑試圖說話:

 

 「欸欸,唔娘,以盎窩中嗚噢,偶耶偶要邀唔嗯偶?」

 

 「……請先把你嘴裡的東西給吞下去再說話,我聽不懂啦。」

 

  看到翊良皺起眉頭,狄佑用力一吞,把意麵和壽司混合而成的食物塊給壓進食道。

 

  「……我問,你上國中以後,有沒有要交女朋友?」

 

  女朋友?好遙遠的名詞。

 

  「……沒這個打算,難道你有?」

 

  「咦?可是我聽說中學生活的色調主要都是偏桃紅啊。」

 

  「怪了,那我聽到的版本怎麼都是黑白的?」

 

  ──但以你這樣的條件,想要交到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翊良補充說道。

 

  論長相,狄佑的外貌一副就是「壞壞惹人愛」的模樣;論財力──窮鬼應該沒有餘力去處理那種頭髮,而且看他指上的戒指,價值貌似也不斐;論個性,除了有點脫線之外,倒也沒有什麼會令人討厭的地方。再說了,如果狄佑真的是花花公子,在這麼多女生倒貼下,放學後也不可能有時間跟翊良這個阿宅一起窩在這裡吃日本料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麻煩啊。」

 

  狄佑扶著額頭,露出一副苦惱的模樣。

 

  要是知道苦惱的內容,恐怕全世界沒有女朋友的人會全部衝殺過來這間日本料理店制裁他。

 

  「怎麼說?很難選擇是嗎?」

 

  「這個嘛……會倒貼代表的是崇拜成份大過戀愛成份啊,換句話說,真正會想和我交往的,能有幾個?」

 

  狄佑仰頭灌了一盅茶壺湯,活像是個暢談自己過往羅曼史的醉漢。

 

  「那你認為什麼狀況能夠被叫做『戀愛成份居多』?」

 

  「唔嗯……」狄佑放下筷子,十指交握,認真思考了起來,說道:「會臉紅心跳的吧,比方說,偷偷躲在牆角望著暗戀對象、記下對方每日的行程、不好意思當面給情書只好塞到對方家中的信箱、夜晚難眠時,撥著對方的手機號碼,但聽到對方的聲音又很害羞地掛掉……」

 

  「……」

 

  那單純只是跟蹤狂吧!

 

  但翊良實在不好意思在這個時間點糾正狄佑的想法,只好埋頭繼續吃他自己的麵。

 

  ──算了,反正這傢伙遲早都會知道的。

 

  翊良在心中合十說道。

 

  「別說我了,你呢?翊良對什麼類型的女孩子有興趣?」

 

  「我?不知道欸,我本來就對這方面的事情不怎麼感興趣……」翊良搔搔頭髮說道。畢竟跟他熟的女性就只有他媽和他妹。

 

  「喂喂……不感興趣怎麼行啊?唉呀,我已經可以看到翊良你老了之後還是一個人悽涼地來找我下棋泡茶聊天的模樣……」狄佑扶著額頭說,還裝模作樣地楷楷眼角。

 

  「別詛咒我,而且這種事是強求不來的吧?」

 

  「沒錯啊,但也得要主動出擊才行啊,記好啦,草食男是玩不出什麼花樣的,女孩子總是在被動的一方,草食動物只會當一輩子的處男。」

 

  狄佑用竹筷指了指翊良的鼻子。

 

  「……還真是嚴厲的說法,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打直砲就可以了?」

 

  「有些可以,但大部分的狀況只會嚇到人是真的。」狄佑攻下了一塊豆皮壽司,吞下去後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女孩子嘛,一定會喜歡人家讚美,毫不保留地說出自己的好感是最重要的第一步,當然啦,讚美和告白不能畫上等號,充其量就像是戀愛養成遊戲中的『聊天』行為吧。」

 

  ……原來這傢伙是被遊戲給荼毒了啊,難怪會對中學生活這麼憧憬。

 

  雖然遊戲這方面自己也沒資格說人就是,只是他開悟得早。

 

  「……的確,其實單純想找砲友的女性也不在少數,只要大剌剌地說一句:『我想跟妳開房間!』,基本上成功的機率不算低,我老爸就用過這個方法上過N個女人呢……」

 

  「白痴!你說太大聲了啦!」

 

  我連忙上前捂住狄佑的嘴。

 

  原本翊良只是想當個稱職的聽眾,對狄佑的侃侃而談左耳進、右耳出。不過狄佑卻越說越起勁,週遭已經投來「最近的國中生真是嘖嘖嘖……」的冰冷目光,他還是說個不停。

 

  不過在凌厲的目光之中,倒也真的有「那小弟弟要不要跟姊姊(也有叔叔,但此處從略)交個砲友?」的熱切眼神。

 

  可憐了這些被台灣低迷經濟壓著打的OL們,看來壓力真的很大。

 

  「話又說回來,你這傢伙不是要討論校園內桃紅色的純戀嗎?怎麼已經擴展到奇怪的領域去了?」

 

  我低聲對狄佑說道,並放開捂住他嘴巴的手,附帶乾咳一聲。

 

  狄佑識相地不再說話,默默地把剩下的壽司一掃而空。人群的目光這才被沉默沖散。

 

  「……我去付帳。」

 

  自願要請客的狄佑一邊嚼著剩下的食物,一邊起身走向臉色不怎麼好看的老闆娘。而翊良則把拉麵的麵湯喝光一半,拿起餐巾紙把嘴角擦乾淨。

 

  門外的櫃檯,狄佑正從錢包中拿出一張千元鈔,打算遞給老闆娘。

 

  就在這一瞬間──翊良不知道是自己眼花還是如何──一團黑色的物體不偏不倚地撞上狄佑的手腕,他低呼了一聲,手這麼一鬆,紙鈔便隨風而去,飄向人來人往的人行道。

 

  「糟糕。」

 

  狄佑反射性地拔起腿朝紙鈔追去,一眨眼他已經跑到人行道的轉角去了。

 

  老實說,不論翊良剛剛看到的黑色物體是真是假,但狄佑應該沒必要這麼在意那張千元鈔才是──他的錢包裡很明顯就夾著一疊厚厚的藍色紙鈔。

 

  不過錢飛走了,正常人都會去追吧。畢竟千元鈔的面額還是算很大的。

 

  「……」

 

  老闆娘原先就不怎麼友善的神色此刻變得更加暴戾,直勾勾地盯著被拋下的翊良看,一臉活像是發現他正準備把一隻玩具蟑螂放進拉麵裡一般。

 

  不管兩人是不是無辜的,但眼下在眾賓客的眼中,根本就是兩個打算吃霸王餐的白爛小屁國中生。而翊良所扮演的角色,則是被同伴設計留下的代罪羔羊,負責應付看上去似乎很擅長駕駛虎式坦克的老闆娘。

 

  識時務者為俊傑──深諳這句諺語的翊良掏出錢包,抽出一張象徵白旗的五百元鈔。

 

  

 

 

 

  拿到找回來的零錢後,翊良連忙追上狄佑。

 

  哪裡左轉、哪裡右轉、哪裡一路直線衝刺不要停──直到翊良在一條暗巷中看到狄佑的背影為止,奇妙的直覺都一直帶領著他。

 

  「……欸,」翊良按著膝蓋,喘了幾口氣對狄佑說:「錢我先幫你墊了,我的份不用還我沒差,但你的份得還我……有沒有在聽啊你?」

 

  翊良上前拍了拍狄佑的肩膀,他轉過頭,食指豎在唇前,示意我噤聲。

 

  「……翊良,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

 

  聽到狄佑的話,翊良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將注意力放在聽覺上。

 

  雖然不曉得是不是狄佑所說的聲音,但翊良確實聽到非常細微的轟轟聲。

 

  「嗯,我有聽見。」

 

  「是從那裡傳來的喔。」

 

  狄佑指著暗巷盡頭的一扇半掩著的鐵門,門縫內是一片漆黑。

 

  那扇門所在的牆面是屬於一棟不知道還有沒有在營運的破舊商業大樓,大樓的上半部被夕陽映照著,看不太清楚窗內有沒有燈光,但既然這裡的鐵門沒鎖,大樓裡有人的可能性很高。

 

  那細微的轟轟聲,搞不好是什麼機械正在運轉的聲音。

 

  「……你的錢掉到裡面去了?」

 

  狄佑不說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進門跟人家好好說明一下,就撿得回來了吧,幹嘛杵在這裡不動?」

 

  「翊良,你覺得這個聲音是什麼?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似乎是很尋常的聲音……」

 

  像是工廠儀器運轉的聲音、引擎發動的聲音、飛機劃過天際的聲音,都和「轟轟聲」有關。不過這種「轟轟」聲,比較像是電車行駛的聲音。

 

  仔細一聽,那種帶有一點節奏感的轟隆、轟隆的低吼,有時還伴隨著一點喀喇咖喇的尖銳摩擦音──千真萬確,是電車!

 

  可是,地底下有電車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捷運和地鐵都是屬於這方面的產物。

 

  不過翊良蒼白的臉色還是和狄佑異常銳利的眼神對上了。

 

  ──兩人所居住的城市,根本沒有捷運,當然也沒有地鐵,更沒有要興建這兩種工程的打算。

 

  幾乎同一時間,翊良和狄佑非常有默契地把手放在鐵門上。

 

  鉸鏈發出尖利的哀號,刺得耳朵發疼。

 

  鐵門大大地敞開,但門的另一邊並沒有翊良想像中,有著連接上層或有上下層的階梯。

 

  反而是單向道,一道向下的階梯。

 

  階梯的盡頭有著微弱的白光,像是夜晚的地下道。而且轟轟聲立時清晰了起來,似乎相當肯定翊良和狄佑對聲音的猜測。

 

  一股氣流朝他們湧來,夾雜著一點微溫。

 

  「看來我們猜對了。這底下有電車在行駛。」

 

  狄佑吐了一口氣,露出苦笑,看了翊良一眼,說道:「老弟,要下去看看嗎?這可是我們發現的都市傳說呢。」

 

  是的,都市傳說可能又要添上一筆:城市底下的未知鐵路網。

 

  「眼見為憑吧。」

 

  翊良只說了這麼一句,接著步下階梯。

 

  狹窄的步道,能聽見自己的鼓膜轟轟作響、心臟的脈動、腎上腺素開始一點一滴地注入翊良的血液……還聽見狄佑的腳步聲緊跟在我身後。

 

  回頭看斜上方的入口,一丁點的灰白──明明看起來沒有多長,實際走起來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總算是走到階梯的最底部,空間忽然擴張,半圓型的頂部竉罩著破舊、髒污的「月台」,不少紙片和垃圾在半空中飛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油污味。

 

  與其說是月台,不如說是下水道和地下鐵的融合版。

 

  「這裡有點像是工業革命時期的倫敦地下鐵吶。」

 

  狄佑左顧右盼的,伸手想抓住一張看起來像是報紙殘骸的紙片,但紙片卻在接觸到他的手的瞬間化成一堆粉塵。

 

  「這該不會是日治時期的建築吧……?」

 

  翊良隨口說出一個臨時想到的答案,卻馬上被狄佑腰斬:「不可能啦,地方政府怎麼會放任建商在古蹟上面蓋大樓?要是真的,這裡早就設觀光景點的收票亭了。」

 

  翊良點點頭,十分同意狄佑的看法,但此時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月台下面的鐵軌。

 

  翊良跳下月台,朝鐵軌向兩側延伸的方向各看了一眼。

 

  牆上沒有嵌上燈光,黑漆漆的一片。

 

  沒有電車,那轟轟作響的東西是什麼?

 

  ──下一瞬間翊良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錯了。

 

  「翊良!」

 

  背後,一束燈光拉長了翊良的影子,狄佑的警告聲讓他回過神來。

 

  在翊良身後不到幾十公尺的距離,電車特有的警笛拉長了一個高音──

 

  狄佑的手突然出現在翊良的眼前,大腦開啟了自救機制──他被狄佑給拉上月台,反作用力讓兩人滾了幾圈,呼嘯而過的聲音和空氣掠過離他們腳邊不到幾公分的距離。同一時間,電車的煞車聲充斥在整個月台,震得他們鼓膜發疼。

 

  「嗚……你有沒有怎樣?」

 

  狄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翊良則是按著發疼的腦袋擺擺手,告訴狄佑自己沒什麼大礙。

 

  煞車聲靜止了,翊良看著從電車車窗流瀉出來的光芒,與有些神色驚恐的狄佑互望一眼。

 

  「裡面好像沒人。」

 

  狄佑咕噥了一句。但實在很難想像會有什麼「正常的」乘客會搭這班詭異的列車。

 

  月台的大小只夠截住一節車廂,兩扇車門大大地對著我們敞開,冷氣撲面而來,使剛剛都流了一身冷汗的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打了個冷顫。

 

  「……看來事與願違啊,翊良,你平凡的日子裡有列什麼清單嗎?地獄列車有沒有在上面?」

 

  狄佑的話中帶著濃濃的諷刺。翊良卻不理會,逕自踏上車廂。

 

  車廂內部和一般的電車無異,緊貼著車廂兩側的橫式座椅,燈光明亮,新穎的香氣和月台的破敗慘況呈完美的對比。

 

  「我去看看駕駛車廂。」

 

  跟上的狄佑自告奮勇往最前面的車廂走去。翊良則往另外一邊走,看有沒有其他的「乘客」。

 

  當翊良打開連接其他車廂的閘門時,列車忽然晃了一下,緊接著,他看見身後的車門發出一道長長鳴氣聲後緩緩閉上,而窗外的景象開始移動,加速的同時,原本所在的月台逐漸被黑暗吞沒。

 

  「狄佑!」

 

  翊良往回奔,心想是不是狄佑在駕駛座那邊亂搞了什麼東西。但他卻在衝到第三個車廂的時候和狄佑撞了個滿懷。

 

  「痛痛痛……先說啦,可不是我搞的鬼喔,駕駛座那邊一個人也沒有。」

 

  狄佑揉著頭。翊良則揉著鼻樑說:

 

  「……車上好像也只有我們。」  

 

  「這車是開到哪裡啊?」

 

  「天曉得,那個鬼月台不像有剪票口和站務員吧?」

 

  「外面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翊良貼著車窗,卻只在黑暗中看到自己的臉。

 

  「……另一個都市。」

 

  背後的狄佑坐在車廂地板上,嘀咕了一句。

 

  「什麼?」翊良有些疑惑地望了狄佑一眼。

 

  狄佑為自己的話下了注解:

 

  「都市傳說之一,這台列車恐怕是通向那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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